所谓势利眼,其典型的表现就是对有钱有势的人巴结逢迎,对没权没势的人鄙视不顾。但人都是有尊严的,为什么愿意自轻自贱、巴结逢迎呢?无非一为利益,二为安全。巴结权贵就有可能在权贵的盛宴上分一杯羹,同时受到权贵庇护,别人就不敢随便伤害自己了。而权贵的“合法伤害权”之鞭,也不会抽到自己身上了。所以,就像
《红楼梦》里甄士隐的岳丈封肃,新上任的金陵知府
贾雨村来讨他家的丫鬟娇杏做二房,哪里有不屁滚尿流地巴结逢迎的道理?一顶轿子当晚就送过去了,自有大包银子赏赐不用说,今后就以知府亲家自居了,谁还敢小看欺负?
就是说,当人们的利益和安全要依仗权贵来保障的时候,就只好巴结攀附权贵,变得势利。如果人的利益和安全不依赖权贵,人们还会低声下气、自轻自贱地去巴结权贵吗?估计不会。那么利益和安全怎样才不依赖权贵而获得保障?
很简单,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个人利益就得到保障;人身权利非经法院判决不可剥夺,安全就得到了保障。这两点,是个人能拥有独立人格和自由的前提。拥有这两个权利,就用不着巴结权贵了。
陶渊明就是厌倦了官场的势利眼,不为五斗米折腰,回归田园,因为他有田地房产,于是可以“依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仅可容膝的小房间,就能保障人格的独立自由。所谓“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可惜的是,中国人几千年来了从来没有获得过人身权和财产权的保障。
鲁迅说中国人从来没有争取到过做人的权利,指的就是这两大权利。丧失做人的权利,那就是奴隶了。遇到统治者开心,就“暂时做稳了奴隶”,遇到统治者不开心,就“想做奴隶而不得”。没有第三种选择。人们就只好争取做稳了奴隶,怎能不对权贵巴结奉承?攀上了权贵,成为权贵一份子,这就成了中国人的千年梦想。奴隶能永远做稳吗?难。即使如《红楼梦》里的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谓荣华已极,到后来还不是皇帝一不高兴就抄家没籍?贾府没有权利说大观园是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这不是小说家言,现实更惨烈。
朱棣篡位后,对
建文帝的旧臣不但诛杀净尽,灭九族夷十族,还把其手无寸铁的妻女打为官妓,逐入兵营,每人派二十个汉子通宵轮奸,死了的,“分付上元县抬出门去,着狗吃了,钦此。”
中国文明最大的失败就是缺乏对权力的监督制约,反而是拼命把权力绝对化。权力通吃,为所欲为,整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亿万蚁民匍匐在权力淫威下,苟全性命而已,焉能不对权力者巴结奉承?凡是不会巴结奉承的,都逐渐死绝了,剩下的,全是惯于看风使舵识时务的势利眼了。巴结权势者,反过来,对无权无势者,则只有冷眼蔑视不屑了。一级级往上磕头,一级级往下扇耳光,就是中国社会几千年来的写照,这种势利眼文化,深深融入了中国文化基因和中国人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