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李煜的美文

最好是散文、词藻华丽格调清雅。

这是李暮《相忘于江湖》中的,很不错。

一樱桃破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樱桃破
李煜,字重光,是南唐中主李璟的第六个孩子。后世人习惯称他为南唐后主。
本来按照嫡长子袭位的封建传统,李煜并没有做皇帝的可能,况且李煜本人并不是个热衷于政治的人,李煜是一个典型的文人雅士,他喜欢的不过是些琴棋书画,歌赋文章,等等这些儒雅风流的韵事。只想做一个风流倜傥的文人墨客,或者做一名满腹经纶的高人隐士。过着隐逸山水、自由自在的生活。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一个极为罕见的杰出文人。史书记载李煜知音律,善词章,工书画。书学柳公权,十得八九。曾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人谓“金错刀”。写大字的时候,他弃笔不用,唯以卷帛书之,上下左右皆如人意,世称“撮襟书”。其画则以翎毛墨竹最为擅长。老于霜皮,烟梢露叶,披离俯仰,宛若古木,自有一派清爽不凡的神韵。他藏书甚富,读书也多。据说,赵匡胤灭了南唐后,从金陵馆阁得书十余万卷,校勘精审,编秩完具。能如此高标准地收藏这么多高质量的图书,实非易事。
李煜还经常劝告臣下多读书:“卿辈从公之暇,莫若为学为文;为学为文,莫若讨论六籍,游先王之道义。不成,不失为古儒也。”劝说官员多读圣贤书,修身治学,本来也属正常。只是最后一句话“不成,不失为古儒也”让我有些意外。李煜是个复杂的人,他对时事政治的理解和普通人们的理解是很不同的。用现在的眼光看来,这些话完全是理想主义色彩的。
因为当时天下的局势正处于一个完全动乱的危险时期。传统的儒家思想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作为一个割据国家的最高领袖,李煜需要具备的雄雄野心和铁血战志,而不是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但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李煜充其量是个聪明的文人,但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政治家,更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军事家。
南唐百年的国运鬼使神差地落在了李煜手中,这本来就是南唐和李煜的双重悲剧。李煜虽然是李 的第六个儿子,可是李煜的哥哥没有一个不是早夭的,等到李煜长大成人的时候,他的四个哥哥都夭折了,他成了事实上的皇次子。他唯一活着的哥哥李弘冀是个极具政治家天赋的人。史载,弘冀为人沉厚寡言,刚毅果断,常州一战,大败吴越兵,以战功被立为太子,参决政事。
如果事情到这里为止,李弘冀当皇帝,李煜当文人,各得其所。那将是南唐的福分。可惜的是,李煜这个人偏偏生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模样。据说,李煜广额丰颊,骈齿,一目重瞳子,这种相貌让李弘冀非常忌恨。重瞳子这个特征在中国历史上绝对火爆,大舜、项羽都是重瞳子。一个是圣人,一个是英雄。重瞳一向被中国人看成是帝王之相。李煜生有重瞳,焉能是等闲之辈?
李煜不得不为自己多出来的这个瞳孔而烦恼。哥哥李弘冀心狠手辣,就因为父亲曾经打算把帝位传给叔叔李景遂,李弘冀就把叔叔毒死了,并且连叔叔的侍者仆从一并诛杀殆尽。对于生有异相的弟弟,李弘冀也是疑心重重。李煜为自身计,竭力躲避政治。他自号钟隐,又别称钟山隐士、钟峰隐者、莲峰居士,明确表示自己无意朝政。
早年写的词,也充满了这种渴求隐逸的心理,如今留有两首《渔父》词隐约透露出一些消息: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据传,这两首词题在南唐卫贤所画《春江钓奥图》上。词中歌颂的渔隐生活明显地带有作者的主观情绪,当是他受长兄猜忌而希求避祸心理的真实写照。

李煜的词就是这样,轻灵细腻的线条勾勒,远山近水,玲珑毕现。你看不到他吟咏雕琢文字的样子,看见的是他一袭轻衣,拈花微笑着,就在不远的地方。这个人世间的奇男子,天生文雅、从容、安静,淡淡地散发着温暖细腻的香味。
在春水碧绿的小岛上,鲜花盛开,鸟儿飞来,他着一叶扁舟,冉冉载酒而来,还有轻渺的歌声,你会疑惑,这里究竟是不是风尘仆仆的尘世。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快乐,不过是件奢侈品。哥哥李弘冀很快就病逝了,重瞳的暗喻让李煜有些无措。李煜在突然之间成了南唐帝国权力的法定继承人,无法知道以前李煜是真不想做皇帝,还是为了避祸故意装作不喜欢。962年,24岁的李煜在金陵承继大统,称“南唐国主”。
而这一切都被命运布置好了。李煜能做的只是承担这个王位带给自己的一切成败荣辱。
李煜继承皇位的时候,南唐的处境已经很尴尬了,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咄咄逼人的姿态越来越明朗,他们不灭南唐是不会罢休的。李煜很明白这一点,但是他除了岁岁给钱、年年进贡、俯首称臣以外,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李煜,结发妻子姓周,字娥皇,比他大一岁,19岁时嫁给了李煜,人称周后。这件事情实在是蹊跷。这明明就是舜帝的招牌啊,更巧的是李煜后来又娶了周后的妹妹,周嘉敏,人称小周后。舜的两个老婆就是一对姊妹,大的叫娥皇,小的叫女英。这到底是不是后人杜撰的呢?还是有别的秘密隐情呢?如果不是,那恐怕真就是命运捉弄了。
周后,名娥皇,在文史记载中,她是个貌美而多才的女人,据陆游《南唐书》载:她精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当年李 就是听了周娥皇的琵琶演奏后,非常喜欢,就把自己的“烧槽琵琶”赐给了她,并决定选她为自己的儿媳妇。李煜和周娥皇绝对是才子佳人的匹配,一桩美事。李煜对周后非常宠爱,两个人天天厮磨在一起,歌酒诗书,快乐幸福地挥霍着美妙的时光。当了皇帝以后的李煜,越来越会吃喝玩乐了,艰难的国事在呢喃中被抛置到了脑后。
她常弹奏后主的词调,这让李煜赏心,她对音乐高妙的领悟和表现,也让李煜开始沉湎于音律的钻研,博得她的一笑,自然成李煜作词的原动力了。
李煜的《浣溪沙》就是这些快乐生活的产品: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和煦的阳光斜斜地照入寝殿,宫女们已在室内续燃香料。李煜从宿醉中醒来,看着阳光明亮,红锦地毯微微皱了。昨夜,对,他想起了昨夜,他和他美丽的王后把酒而歌,乘兴舞蹈……李煜笑了,回过头去便看见床榻上慵懒的娥皇,她初醒,望着他笑,脸儿上还有些红晕。这样的感觉柔软得难以捕捉,殿外隐约传来了丝竹箫鼓合奏之声。
娥皇侧着头,轻轻地数着拍子。哦,那是昨夜周后新谱的舞曲。李煜回味到的是周后美妙的舞姿,慵懒的醉态。
她轻轻地唤他:“檀郎,你想什么?”
李煜故意想了想,神秘地摇摇头。只是柔声地说:“该起床啦。”

这样的话,让娥皇觉得无与伦比的幸福。她沉溺,沉醉,她耍赖,闭起眼睛等待着宠爱的滋润。宫女们小心地扶起皇后,给她梳妆。李煜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美丽的王后被细心地装扮。然后他为她画眉,为她涂粉彩。宫女们在边上灿烂地笑着,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李煜的才情被淋漓地激发了出来: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这些香闺艳事,儿女柔情,在李煜勾魂蚀骨的笔触下呈现了出来,调皮的娥皇向他扮鬼脸,吐了舌头。她那么快乐,轻声地唱着委婉的调子,这都让李煜入神。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一句最是神奇。尽管这句多有些香艳直白。但其生动形象和自然绽破的艺术效果,确实有传神之力。一个娇柔可爱的少女的形象,一下子有了生机,她害羞地笑着,或许是佯装生了气吧。让人怦然心动!
周后的多情,滋润了李煜的词笔,李煜的词笔,铭刻了周后的令人心旌摇动的神韵,后人也许会挑剔家国危亡的时候,作为一国之主却还沉湎于声色,是昏君。我无可辩驳。
他太过专注于情事。才子的风流让人惶惑。他爱的是美丽、艳异还是爱情呢?
李煜和大周后的爱情维持了十年,一直到周后病殁,李煜对她的爱情都是深沉的。两个人沉醉在相互欣赏之中。据说,唐代的《霓裳羽衣曲》,至五代已经绝响,李煜竟然得到了这支舞曲的残谱,周后与李煜变易讹谬,去繁定缺,重新整理编订了《霓裳羽衣曲》,结果这曲子清越可听。李煜为此写了一首《玉楼春》记下了这件事情: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上阙写春殿歌舞的欢乐盛况,下阙写歌舞尽欢之后踏月而归的不尽兴致。一对小夫妻,完全忘记了尘世烦忧,沉醉在歌舞升平、花前月下。我看到这首词,却好像突然被碰了一下。
陆游在史书中载:一次夜宴,周后举杯请后主起舞。后主推托说:“你要是能制一新曲,我就舞。”
谁知周后嫣然一笑:“这有何难。”说着拿起纸笔,口中轻轻念着调子,一阙新曲,转瞬间就填写出来。周后去用琵琶弹奏,旋律谐美,李煜惊喜不已。起身和曲而舞。他从自己爱人的眼神中真正体尝到了人世间两情相悦的幸福和甜蜜。
然而乐极生悲,周后产后失调,又加上她的儿子仲宣受惊吓夭亡。29岁那年,她一病不起。后主朝夕看视着她,药非亲尝不进,一天到晚衣不解带,就像侍候自己的父母一样侍候着自己的妻子。然而,惊艳国色一朝凋谢,终被秋风吹去了。王后死了,后主痛苦不能自已,形销骨立,只有拄着拐杖才能站起来,他几乎也想到了死,随她一起去。这已经不是帝王和妃嫔的爱情,而是知己相知相守的爱情。
就算是个悲剧,也不过是命运之神又给李煜以及他的两个妻子开了一个玩笑。
美丽的开始和悲惨的结局,就是李煜和妻子们共同的命运。
二不如醉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不如醉
历来最招人议论的是李煜和小周后的关系。娥皇病危,娥皇十五岁的妹妹嘉敏被召进宫中陪伴姐姐。这一次,李煜和嘉敏充分接触,让彼此都有了好感,李煜发觉,自己喜欢上了她。娥皇重病期间,李煜和小周后开始热恋,他们甚至在偷情。李煜写过很有名的一首词,描写了他和小周后浪漫而且艰难的幽会: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首小词艳而不腻,俚而不俗。花前月下,雾霭朦胧,而前各缀以明、暗、轻三字,情景交融,妙龄少女,情窦初开,一丝兴奋和紧张弥漫文中。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可怜,害怕弄出声响,脱了鞋子提着,只穿着袜子,沿着石阶前来画堂相见。抛却一切都不顾,投入心爱的人怀里,还在轻轻地颤抖,一系列细节和动作,写足了女子潜声、屏气、悄行的提心吊胆和画堂双拥的心有余悸。最末一句,语言直白,信口而出,确实情真意切。诚王国维所谓“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啊!
我不能责怪这两个多情的富贵无知的儿女,他没心经营自己的国家,她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爱和被爱他们都是无心的。作为一个人,就这样吧!就是爱情难以抛却。
唉,难说帝王的心到底盛了多少爱情。娥皇从重病中睁开眼,看见妹妹站在床边,她惊呼:“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天真的周嘉敏回答:“来了几天了。”娥皇马上明白了,她翻身向里面,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说话,至死都没再转过身来。也许她在怪罪李煜,怪罪自己的父母,也怪罪自己的命运。但有什么理由要求一切都是完美的呢?
娥皇沉沉地闭上眼,什么都不再想了。
云一,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李煜和娥皇是一对才艺双绝珠联璧合的姻缘,两个人相敬如宾,两人花前月下,切磋琢磨,知音共赏,互相影响,收获多多。两个人如影随形,携手共植梅树,为它设障阻风,为它浇水相约花开之日,共同玩赏。
怎么能忘记她那时候的样子,乌黑如云的头发盘成的发髻,插佩着玉簪。穿着轻薄精美的罗衫,微微蹙起眉头。那么美!
这样沉溺于思念,李煜几乎难以承受了。秋天深了,他在写诗。窗外的小雨击打着芭蕉,夜如此之深,他无力自拔。有什么办法呢?想着,念着,等着,梦着,她的笑容。
他呻吟一声,然后是更深更冰凉的叹息:“娥皇,你真的怪罪我和嘉敏的爱情么?”
他说:“你应该知道的,我的心里,你依然是无法被替代的。嘉敏也不会取代你。”
她应该能听到的。生和死之间,断开的只是眼神,心还连着。我们除了一如既往地爱着,还能做什么呢?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这阕小词意境安闲静谧,上片是小周后午睡的情景:开句描摹出一个略带神秘的静谧境界。好像是一个人悄悄地前来探望,进了仙境一般的院落,华堂之内一个美丽女子静静地睡着了,乌黑长发散开,绣衣异香四散。
下片情景由静转动,他放轻脚步掀珠帘进来,可是琳琅的声音还是惊动了梦中的女子。结句最动人,她惊醒过来,看见了那个微笑的身影,也盈盈露出了一个笑脸,两个人脉脉地看着对方,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却有无限情韵悠悠。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余味绵绵。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雨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马令在《南唐书·女宪传》称周嘉敏“警敏有才思,神采端静”。李煜是个性情中人,我知道,这样的爱情就算是一杯毒鸩,他也不能不喝。就这样相爱,不知道应该为他们高兴还是难过。国事越来越艰难,李煜早已经选择了逃避。到这温柔乡里,一日过着一日。
不适合当皇帝,不是李煜的过错。世事从来难如意,我甚至想,这样自我麻醉的生活也算是好的,他错杀良将,委曲求全,懦弱的文人性情早已经注定了他只会被英雄的刀尖剖心裂腹,他只是一个政治的猎物,罗网之中,我们只能看着他慢慢在华丽的美梦中一点一点地坠落。“被宠过于昭惠。时后主于群花间作亭,雕镂华丽而极迫小,仅容二人,每与后酣饮其中”(陆游《南唐书·后传》)。
笙歌筵宴,自我买醉,一场美梦就这样被一厢情愿地做到了头。大宋的大军蠢蠢欲动,白色的羔羊没有办法继续逃避。闭着眼睛等他们过来宰杀。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李煜只能获得悲剧的结果。
他心里应该很清楚的。《谢新恩》这个词牌下,李煜填了四首词。
秦楼不见吹箫女,空余上苑风光。粉英金蕊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襟香。琼窗□梦留残日,当年得恨何长!碧阑干外映垂杨。暂时相见,如梦懒思量。
他怀念自己的结发妻子大周后娥皇,孤独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园子里,忍受着寂寞悲伤,其实谁也替代不了谁。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那个和自己厮守十年的爱人已经离他而去,再也不会来了。他只能做梦,做梦,心头空空的。
这首词就是写给亡妻的。读到这里,我目光久久停留。
我们一辈子真能只爱一个人吗?或许是在爱着一类人!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想起一句诗“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常圆”,喜欢看月的人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冷冷的月色下,你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处?
嘉敏醒过来,抬头看到了那个飘逸俊美的末世君王,一个人倚着熏笼流泪。她知道,他又想起了姐姐。其实,你知道这个人视富贵荣华皆如烟云。是我陪你在这个孤单的人世上。
庭空客散人归后,画堂半掩珠帘。林风淅淅夜厌厌。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金窗力困起还慵。一声羌笛,惊起醉怡容。
他喜欢人多,喜欢热闹,喜欢那一瞬间的快乐。嘉敏知道,其实他是害怕寂寞。这个世上那么多人爱他,保护他,为他生为他死。可是这仍然是不够的。他多想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永远要求那么多。可是哪有永恒的快乐?
每次宴饮过后,他都那样失落。一个人在空旷的宫殿里徘徊,沉吟,伫立。
她唤他:“重光。”
他回过头,寂寞地笑笑。醉酒的笑容是那么的凄艳惊心。她过来拥着他,睡觉吧,睡觉吧。醒了就好了。他闭上眼,这时又听见月光里传来一阵苍凉的笛声。
是谁?他问。然后又沉沉地睡去。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
紫鞠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雍雍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
时光易逝,我们无法把握,一下子朱颜老去,已是暮年。虽然重阳时节很是美好,他的悲伤也许并不只是国家危亡,爱人早逝,还有更多。他敏感的内心里,知道,这一生本来就是一场悲剧,你无论怎么去挣扎,也是没用的。
他就是这样,内心的悲伤化为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压在心头。变得越来越重。细雨黄昏,你久久地出神。我呼唤你,你都听不到。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 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
下雨了,小雨,李煜望着亭外,落花遍地狼藉,春天已逝,还有什么事留得住的?还有什么?他问自己,蹙着眉头 。缭绕的香烟弥散,可是心中悲伤的情绪却越压越紧。

你还好吗?他呓语。
或许,他又想娥皇了。
嘉敏怜惜地看着这个永远也长不大的醇美的男人。他总是很容易哀伤,常常莫名其妙地忽然就不说话了。清澈的眼神也随之一暗,然后里面就弥漫了一层浓浓的雾,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她在宫中几年了,越来越爱他,他永远都像一个小孩子。
总算到了能嫁给他的年纪。“重光!”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无论以后的时光怎么样,我陪你一起走到尽头!”
他流了泪。在她春天般温馨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开宝元年(968年),十一月初五,吉日,吉时。33岁的李煜用全副仪仗迎娶他的继后周嘉敏,和她姐姐出嫁时一样的年纪,19岁。锣鼓喧天,宝马香车,连绵数里。婚礼极尽奢侈,金陵城里张灯结彩,一片欢乐景象。
李煜作何感想,只有他的诗词可以流露出迷醉的神气,嘉敏年华正好,如一朵怒放的花儿,如今花期圆满,被他好好地折取,“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这也是她期待已久的结果,多年的等待,到了今日,她忽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李煜苦涩的心里也终于涌上了甜蜜的幸福。他大宴群臣,花天酒地。其实当时的国事堪忧,宋军屯兵国门,虎视眈眈,国内天下大旱,李煜还是这样靡费国帑,韩熙载等人早有不满,写诗讽刺李煜。李煜装聋作哑,不听劝说也不斥责他们。
他逃避这一切闹心的事情,沉湎在自己为自己营造的花天酒地之中。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两个人面对着面,是幸福,还是一丝苦涩。温柔乡里,红烛灯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她矜持地站在他的面前,泪水忽然湿了眼眶。
这一路,我们走得多么难,多么苦。受了多少非议,遭了多少责难。总算是熬了过来。
李煜抓住她的手,眼眶也湿湿的:“然而今日,一切都不同了。今后,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长相守了。我们都对得起娥皇的?是不是?”
嘉敏点点头,泪珠滚滚而落。
本来该高兴的,本来该满足的。可是,宋朝的使者一来再来。要挟南唐归附,看来刀兵相见的一天迟早要来。李煜想着,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为了南唐勾苟存,弟弟李从善已经被自己派往宋朝进贡了。可是他没能回来,赵匡胤把他留在了宋廷。李煜明白,自己的弟弟已经成了人质了。南唐也不得不自削国号。现在自称“江南国主”——此后,赵匡胤如果诏示江南,就可以直呼李煜的名字了。
他想念胞弟从善。自己是对不起弟弟的。一切都源于自己的无能,这个国,这个家慢慢地破碎了。就算是春天,他看到的也只是残破的梦境: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除了一贯的白描,那种清幽也是突出的。俞平伯云:“以短语一波三折,句法之变化,直与春草之韵味姿态融成一片,外体物情,内抒心象,岂独妙肖,谓之入神可也。”
殿外娥皇亲手种下的那棵梅树花开得好多,现在正在凋落。
好像在下一场香雪。他久久地站在树下,孤独开始从心里滋长。还有恐惧,忧伤。
从善入宋以后的消息越来越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日子怎么样?会好到哪里呢!所谓的命运难道真的已经不可挽回地衰颓下去了么?
李煜到底还是幼稚的。他们要的不是岁贡,而是你三千里地山河。
赵匡胤早就说过狠话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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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个回答  2013-05-14
南唐后主李煜
___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隐隐千年.
作为杰出词人的李煜,在文学方面的成就举世公认。但是作为南唐后主的李煜,他能够登上权力的顶峰却纯粹是个意外。在古代父死子继的家天下,生于帝王之家便有了继承王位的可能,然而皇子李从嘉不但无心参与权力的争夺,甚至还有心主动地退避。他对待权力的这种态度与他家庭中的两个重要人物有着密切的关系。那么,这两个人物是谁呢?他们又究竟是怎样影响到李煜的人生选择的呢? 在封建时代,王位的争夺往往手足相残,血雨腥风,然而,南唐太子的确立却波澜不惊,李弘冀既是长子,又建有战功,的确当仁不让。但是这位众望所归的太子却十分猜忌自己与世无争,一心向往隐士生活的弟弟李煜,确实有几分奇怪。那么,李弘冀为什么要猜忌自己的弟弟呢? 李冀弘之所以如此猜忌自己的弟弟,恰恰是因为李煜的"面相"刚好符合了传说中的"帝王之相"。在中国古代社会,由于文化以及社会的多种因素,人们认为各种奇特的相貌、民谣或梦境等,都含有"天命"的神秘暗示,所以心生敬畏。这在我们现代人看来,当然是不可靠的迷信思想,但是,赵晓岚教授分析认为,李弘冀对自己弟弟这种基于迷信的猜忌是很有道理的,那么,它的道理是在哪里呢? 当时的李从嘉,也就是后来的李煜,面对哥哥的猜忌采取的是"惹不起躲得起"的办法,把自己融入了艺术和自然之中。对他而言,这样做虽然存在无奈避祸的因素,但实际结果是获得了一片广阔的精神家园,他在其中感到了真正的快乐和自由。然而,让他根本想象不到的是,这种隐士般的浪漫生活即将因为一桩残酷的宫廷血案而划上句号,他的人生就此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完全偏离了他为自己设定的道路。]
史学家评南唐后主李煜,一面赞他的词一面批评他的亡国之政。而李煜词后所展现的一生虽是命运执导的一生,却也是他不断叛变的一生。
庄子说,死生存亡、穷达富贵、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人似乎注定要以一种既定的角色走完一生,过一种冥冥中似有天定的生活。然而心中的欲念却会在某个早晨无端的滋生,像个叛逆的孩子一样要去迎合,要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于是,人和命运的斗争便开始紧锣密鼓地拉开序幕。这是一场隐秘的斗争。不为他人所知,却并不逊色于任何外在的斗争。
当宿命在转折中赋予一个人多种人生的角色,人和命运的斗争最彻底也最激烈。李煜就是这样的人。他文弱、风流多情、才华横溢, 努力追求的是一个风雅文人的理想,是“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的生活。原本是帝王家的第六个儿子,舍去荣华和纷扰,在人生的开端是绝对可能的事。命运却以潜在的方式几经峰回路转,让他的五个哥哥一个接一个的早早死去,于是竟成了皇位的继承人。曾经所怀抱的那个隐居山林付余生于朝华流水的梦,变得那么遥远而不可即。
在他李煜滑进历史舞台的那个早晨,人与命运的斗争便清楚地呈现。
然而既然成了国主,就要去努力去过君王的生活,去接受一个君王的命运。面对四野江山的李煜只能几分惶恐、惴惴地前行。他年年进贡北宋,以图苟且;大崇佛教,以求天佑。私下里,他又用一个诗人的丰富想象和细腻情感营造他的宫廷生活。如同他在《玉楼春》中所描绘的那样,“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栏杆情未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他在看过了宫娥“晚妆初了明肌雪”、听过“凤萧声断水云闲”之后,想要像一个洒脱的、自由自在的文人一样,在月色中,拌着青砖上的马蹄声,去品味自己心中涌动的愉悦、欢畅,去感受那没有等级的、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美。李煜竭尽全力用另一种身份去迎合最初的欲念。终于,被宋兵破了城郭。而这一切就像一个早就安排好的结局。
李煜迷惘了。他要做词人、隐士,却不得不担起一个国家的重任。当他决定要守侯一方国土时,又沦为亡国君。他不知道是谁和他开了这样滑稽的玩笑,只觉得在与命运的斗争中伤痕累累。多少个无眠的午夜,李煜拥着小周后一起想到死亡。自杀无疑是一种懦弱,而死亡有时却会成为一种高傲、勇气以及无冕的胜利。就像当年项羽和虞姬的死。命运同样戏弄了项羽。才与他江山又教他失去,让他愤恨不已,终以荡气回肠的自刎作了最后的叛变,留下命运在那里怅然若失。而挥刀的那一刹那,连同了虞姬配剑上的一抹嫣红,让感叹的线穿透了上千年的日子,依旧颤抖不已。 李煜羡慕那样的死。他很清楚地知道,虽然小周后是一个和虞姬一样柔情四溢而贞烈的女子,而他与霸道、勇猛、豪气的项羽却是全然不同的人。李煜知道自己的死断然不会有这等决绝的效果。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来都是沿着宿命的路懦弱而卑微地前行,当初的梦想竟被层层掩埋,就有一股无名业火在心灵深处越燃越旺,劈啪作响。他于是开始谋划最后一次对命运的叛变。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感叹使得斗争得以延续,从剑拔弩张到刀剑相残。李煜开始了他,一个亡国君主,泣尽以血的绝唱。一曲一曲地唱响曾经的欲念。在宿命与反宿命的斗争中,胜利和妥协都以潜在的方式交替起伏,像极了生命水域下的暗流涌动。而宋太宗赐给他的毒药,彻底打破了他生命的水域,让积攒了一生的苦痛、无奈、卑微和高傲砰然闪落一地,结果便开始彰显。
赵光义的毒药成全了他所奢望的那种死亡,成全了他的叛变,就像当年乌江畔的数千汉骑成全了项羽的叛变一般。虽然到最后他自己仍旧不清楚,到底是他李煜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还是命运扼住了他的咽喉。但在开饮的那一刻,李煜的嘴角绽放出诡秘的笑,那是一种让命运发秫的笑。命运让他拖曳着自己的欲念生如斯死如斯,他也终于还以命运沉重的一击,在叛变之后死成自己想要的死并以毒一般的词句让南唐小国深深地嵌进历史,像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隐隐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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